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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隔江呼渡 渡我到我的對岸」
-- 1989/10/21

擺渡的老人鬆開繫舟的繩索,蒼老而長滿厚繭的手,緩緩將小舟撐離江岸,一種沁涼的聲音自船頭漫開來。東山後的那一片天空漸漸轉為魚肚白,水面仍是一片氤氳的江煙,翠屏山卻已緩緩甦醒,展開蒼翠的容顏。「嘿~~搖槳度過江哎~~」擺渡人嘹亮的歌聲迴盪在山谷之中。

一個沒有月光的夜裡,岸邊不見擺渡老人的身影。年輕人撐著八分醉意,勉強獨自將渡船搖搖晃晃地盪向江心,正當要把竹篙放下換用木槳時,酒氣忽然衝上喉頭,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,「噗通!」掉進水裡。嗆進一口凜冽的江水後,酒意全消,急急忙忙想要浮出水面,不料水面竟似消失了,只見上下四方都是深邃無際的冰冷與黑暗,怎麼也浮不上水面。手腳四下掙扎,企圖抓住任何東西,卻是無論如何也只能觸及那冰冷的江水。死亡的意識襲上他的心頭,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懼,漸漸地意識開始模糊,今生的記憶一幕幕在眼前映現:飽受欺凌的幼年時期,好勇鬥狠的少年時期,到偷搶拐騙的青年時期,如畫片飛快地掠過,直到今天上午的那一幕:
老人背對著年輕人在撐篙,渡船上只有他一個客人。年輕人掏出錢袋,發現已經不夠錢買酒,正巧瞥見老人腳邊放著竹製的錢筒,裡面有著不少錢。年輕人眼裡露出貪婪的神色,心中盤算著如何偷取。他慢慢地站起身來,雙眼注視著錢筒。「小心坐好,可別掉到水裡!」老人回頭對他和藹地笑著,年輕人一驚趕緊坐下,一顆心還不住地噗噗跳著,臉上卻勉強掛著微笑來掩飾心裡的不安。老人繼續撐船,年輕人不死心,蹲伏著向前移動,慢慢地摸到老人背後,掄起船舷上的木槳,重重劈向老人的後腦。幼時父親掄大斧砍人的景像飛掠過腦海,「叩!」老人的身體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,落水時濺起無數漣漪,打碎了在江面躍動的金色太陽,年輕人的嘴角泛起一絲獰笑,上午江面的陽光如此刺眼。
記憶的畫片播映完後,眼底耀眼的陽光漸漸褪去回復深沉的黑暗,四周仍舊是一片窒息的冰冷江水,只是肌膚已經麻木,四肢都已無力,死亡已將他緊緊攫住。恍惚之中,他覺得被人從後領提起,一雙粗糙而有力的手將他輕輕拖上渡船,老人明明已經死了,但他已無任何意識可以思考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。一連串拼死的咳嗽之後,只聽見規律的欸乃聲一聲聲傳入耳裡,渡船悠悠晃著,漸漸再也支撐不住,沉沉睡入夢中。
夢中,他看見那擺渡老人年輕的時候,費力地將船撐離江邊,雖然辛苦,但嘴角卻帶著微笑。年輕人不知道那擺渡人為什麼笑,可是卻可以感覺到擺渡人眼裡飽含的喜樂,似乎有著一種對生命誠心滿足的喜悅,彷彿在那年輕的擺渡人心中有著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。在夢中,他看見擺渡人每天在晨霧中用歌聲喚醒沉睡的山谷;在彩霞裡用笑容送走山邊的夕陽。日復一日,渡過無數眾生,總是以愉悅的心情面對每位有緣人。偶爾也有煩惱時,那是在水漲時擔心急著渡江的人;偶爾也有傷心時,那是在打撈起溺斃者時,哀嘆著自己未能及時相救。
夢境一直持續著,旁觀擺渡人的日子直到老時,直到年輕人貪婪望著錢筒的這一天。但,年輕人夢見的卻是擺渡老人將他渡到彼岸,揮手向他道別,彷彿慘劇並未發生。這時,他才帶著微笑悠悠轉醒,發現天已微明,而他仍躺在渡船裡,身上衣物還是濕的。怔忪躑躅了好一會兒,直到東山後的那一片天空漸漸轉為魚肚白,水面仍是一片氤氳的江煙,翠屏山卻已緩緩甦醒,展開蒼翠的容顏。年輕人猶豫著鬆開繫舟的繩索,將渡船撐離江岸,一種沁涼的聲音自船頭漫開,也自年輕人的心頭漫開。「嘿~~搖槳度過江哎~~」擺渡人嘹亮的歌聲再度迴盪在山谷之中!

– 1989/10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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