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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江呼渡,渡我到我的彼岸

有人因為流浪到渡口,有人思念靠不到岸,
有人不能忘情於繁華中,有人日復一日趕著同樣的夢,
於是擺渡人的歌,遺忘在渡口的流轉之間,
而那些人們都醉了,沒有人還能單獨醒著。

——《擺渡人的歌》詞:詹德茂 作曲:周華健

時間:民初,場景:中國西南。
第一幕
天色微明的清晨,擺渡的老人鬆開繫舟的繩索,雙手蒼老長著厚繭,緩緩將小舟撐離江岸,一種沁涼的聲音自船頭漫開來。東邊山後的那一片天空漸漸轉為魚肚白,江面仍是一片氤氳的江煙,與翠屏山緩緩漫開的山嵐遙遙相映。
擺渡人銀髮如雪,人們叫他舟伯,獨居在江邊小屋。
山谷間渡口的江面上,他嘹亮的歌聲迴盪開來:「嘿~~搖槳渡過江哎~~」

第二幕
這夜,月光隱退,碼頭邊已無舟伯的身影,卻見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,他的名字叫江川。撐著八分醉意,他鬆開纜繩獨自上船,掄起竹篙,將渡船搖搖晃晃地盪向江心。正當要把竹篙放下換用木槳時,酒氣忽然衝上喉頭,急將上身探出船舷欲嘔,腳下一個踉蹌,「噗通!」落入冰冷的江水中。嗆進一口凜冽的江水後,酒意全消,急急忙忙手划腳蹬想要游出水面。不料水面竟似消失了,只見上下四方都是深邃無際的黑暗與冰冷,任憑他拚盡全力划動,怎麼也浮不上水面。手腳四下掙扎,企圖抓住任何東西,卻是無論如何也只能觸及那冰冷的江水。嗆水窒息的痛苦與死亡強烈的恐懼暴擊他的意識,令他近乎昏厥。人生的記憶一幕幕如跑馬燈在眼前映現:幼年時飽受欺凌,少年時好勇鬥狠,到青年時偷搶拐騙,如畫片飛快地掠過,直到今天下午的那一幕——

第三幕
今天下午,舟伯背對江川站在船頭撐篙,渡船上只有坐著他一個客人。江川掏出錢袋,發現已經不夠錢買酒,瞥見舟伯腳邊放著竹製的錢筒,裡面有著不少錢。江川眼裡露出貪婪的神色,心中盤算著如何偷取。他慢慢地站起身來,雙眼注視著錢筒。
「小心坐好,可別掉到水裡!」舟伯回頭對他和藹地笑著,江川一驚趕緊坐下,一顆心還不住地噗噗跳著,臉上勉強掛著微笑來掩飾心虛。舟伯繼續撐船,江川不死心,蹲伏著向前移動,慢慢地摸到舟伯背後,掄起船舷上的木槳,重重劈向舟伯的後腦。就在那一剎那,幼時父親掄大斧砍人的景像飛掠過腦海,「叩!」一聲脆響,舟伯的身體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,落水時濺起無數漣漪,打碎了在江面躍動的金色太陽,江川的嘴角泛起一絲獰笑,下午江面的陽光如此刺眼。

第四幕(接續第二幕)
人生跑馬燈的畫片播映完後,眼底耀眼的陽光漸漸褪去回復深沉的黑暗,四周仍舊是一片窒息的冰冷江水。只是肌膚已經麻木,四肢都已無力,死亡已將他緊緊攫住。恍惚之間,他感覺到被人從後領提起,一雙粗糙而有力的手將他拖上渡船。
「咦?舟伯明明已經死了呀?」此刻他已無任何意識可以思考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。
一連串撕心裂肺劇烈咳嗽吐水之後,江川閉眼癱軟在甲板上。耳邊只聽見搖槳規律的欸乃聲,一聲聲傳入耳裡。渡船悠悠晃著,像搖籃在哄小寶寶入睡,江川的意志力漸漸再也支撐不住,沉沉陷入昏迷。

第五幕
夢中,江川看見舟伯年輕的時候,費力地將船撐離江邊,雖然辛苦,但嘴角卻帶著微笑。江川不知道舟伯為什麼笑,可是卻可以感覺到舟伯眼裡飽含的喜樂,似乎有著一種對生命誠心滿足的喜悅,彷彿在那年輕的擺渡人心中有著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。
在夢中,江川看見舟伯每天在晨霧中用歌聲喚醒沉睡的山谷;在彩霞裡用笑容送走山邊的夕陽。日復一日,渡過無數眾生,總是以愉悅的心情面對每位有緣人。
偶爾也有煩惱時,那是在水漲時擔心急著渡江的人;
偶爾也有傷心時,那是在打撈起溺斃者時,哀嘆著自己未能及時相救。
夢境一直持續進行著,江川以近距離的視角旁觀舟伯的日子。
舟伯也曾有過妻兒,他含淚握著妻子的手看她病逝,他目送女兒隨渡江的旅人遠嫁他鄉。江川看盡舟伯一生的悲喜與淡泊,直到他老時孤身一人,直到今天下午江川在船上貪婪望著錢筒的這一刻。

第六幕
旁觀完舟伯這一生,江川已經完全沉浸其中與他共情。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,他想要中止這場夢,卻怎麼樣也醒不過來。
在這宿命的最終時刻,江川從船外視角旁觀船上的自己伸手向船槳,眼底透出殺機。船外的江川此刻竟替舟伯擔心,緊張於船上的自己即將犯下大錯,害怕舟伯即將遭遇不幸。他急切想阻止事情發生,但此刻他沒有形體,完全無法干涉命運的齒輪一步步向前滾動,即將碾碎一位善良的人。
「坐好別急,今天江水平緩,我們很快就可以到岸了。」舟伯回頭一貫和藹地笑著,兩個江川都心頭一驚,船外的江川瞬間視角切回船上的江川身上,愣了一會兒才回神坐回座位。舟伯微笑著將江川送抵彼岸,揮手向他道別,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。只留江川一人呆立在碼頭上,怔怔目送渡船漸漸駛離,消失在江面的薄霧中。

第七幕
江川帶著微笑悠悠轉醒,發現天已微明,而他人卻躺在河灘上,身上衣物還是濕的,渡船就擱淺在下游不遠處。
他好迷惑。
「我昨天溺水時有人拉我上船嗎?為什麼我醒來不是在船上?」
「有人救我嗎?為什麼我沒死?」
「我死了嗎?還是在作夢?」
「我是江川嗎?還是我夢到自己成為江川?」
怔忪躑躅了好一會兒,他才抱著頭痛慢慢走回家。不知是因為宿醉還是怎樣,後腦杓好痛。
「回家?哪個家?」

第八幕
喪禮上,來弔喭的都是村裡的民眾,沒有舟伯的親人,更沒有達官顯要。說是喪禮,其實更像是村長在渡口向村民募款的攤位,由村長的兒子向往來村民收取奠儀。
「聽說他是在下游東村的河灘被發現的,也不知道死了多久,屍體都泡腫了。」
「我跟李家兄弟去扛回來的我知道,不過說也奇怪,屍體倒是完好沒有被魚蝦啃食,也沒有被野狗吃掉,連屍臭味都不大。」
「肯定生前做了不少好事!說不定死後會成仙,來來來!捐點錢做功德!」
「他不是還有個女兒嗎?怎麼沒看見?」
「村長說沒人知道舟伯的女兒嫁到哪裡去,沒法通知她回來奔喪,所以才由村長向大家募款捐棺。」
「是啊!他那口棺材我也有捐了一點錢,希望他會記得,成仙以後保佑我們全家。」
江川站在人群後面默默無語,似乎沒有人在乎舟伯怎麼死的,只有他一個人默默在心裏惦記著,默默在乎著。

第九幕
事情發生一個月後,天色微明的清晨,擺渡人鬆開繫舟的繩索,緩緩將小舟撐離江岸,一種沁涼的聲音自船頭漫開來。東邊山後的那一片天空漸漸轉為魚肚白,江面仍是一片氤氳的江煙,與翠屏山緩緩漫開的山嵐遙遙相映。
山谷間渡口的江面上,江川昂首唱出:「嘿~~搖槳渡過江哎~~」
擺渡人嘹亮的歌聲再度迴盪在山谷之中,江川臉上以往常見的冷漠表情已經不見,浮現在他年輕臉龐的卻是擺渡人一貫和藹的笑容。嘴裡一句句都是暖心的叮嚀:
「小心坐好,可別掉到水裡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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